吴谢宇上诉案开庭当日,一男子在法院门口拍显示屏的开庭公告。(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/图)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2023年5月19日,福建省高院开庭审理吴谢宇上诉案。
7年前,这位北京大学经济学院读大三的学生,杀死了生母谢天琴,随后以出国留学为名骗取亲友144万余元,从此亡命天涯。一直到2019年在重庆机场被抓。其间,他曾主动引导亲戚发现命案现场,还曾与女友赴香港游玩。
2021年8月,吴谢宇一审被判死刑立即执行,他随后提起上诉。在中止审理一年多后,福建高院于近日恢复审理。
一位旁听了二审庭审的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和一审时一样,吴谢宇在二审庭审时也哭了。他请求法庭给他一次机会,用余生来赎罪。
相较于一审,二审的最大变化,是律师为吴谢宇申请作精神鉴定。据悉,一审时律师也曾试图为吴谢宇申请精神鉴定,但被吴本人拒绝。
据上述旁听人士介绍,律师申请精神鉴定的依据,包括吴谢宇有精神病家族史、作案动机模糊、行为异常等。而检方不同意为吴谢宇作精神鉴定,认为他是精心策划预谋杀人,精神显然没有问题,无需作精神鉴定。
法庭未当庭作出决定是否为吴作精神鉴定。
吴谢宇从幼年开始,曾先后患有皮肤病、哮喘、心率不齐等多种疾病,因为患病,他高考发挥失常,高考结束后即住院。在北大就读期间,他曾两次半夜起来就医。
据吴谢宇自述,幼年的患病经历严重影响到他的心理,难以克服的自慰习惯、父亲的早逝,又导致他的心态进一步消极。事发之前,他偏执地认为:自己即将死去,而他死了,母亲也不可能活,于是,他打算杀死母亲后自杀。然而,在下手之后,他又突然“顿悟”,失去了自杀的勇气。
父亲、母亲、家庭
1994年10月7日,吴谢宇在福建省仙游县县城出生。母亲谢天琴在当天的日记中这样记录:
“将近十六小时的阵痛终于有了结果,傍晚六时许,医生尤(允)许上产床,七时二十分小宝宝降世了,他的哭声宣告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圆满结束。小宝宝长得可爱而健康,刚刚来到人世,还无法瞧出他像谁,然而不幸的是他的鼻子像极了他的母亲的鼻子复制品。亲爱的他吸吮乳头,其动作标准极了,可惜奶水未到。”
按吴谢宇的说法,他父母的感情“非常好”,“我没见过他们吵过,在我的认知里,他们就和杨过和小龙女一样。”吴谢宇在一审法庭上说。
吴志坚与谢天琴均生于1967年,同为福建仙游人。吴志坚农村出身,他的生父和生母共生了四个孩子,他排行第二,有一个姐姐、两个妹妹,其中二妹吴志梅在20多岁时罹患精神分裂症,终身未婚,如今仍住在精神病院。
吴志坚8岁时,父亲因患肝癌去世,时年39岁。其母无力独自支撑家庭,便招一男子入赘,后来与其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。据邻居说,其中一个送了人。另一个从小即患有智力残疾,生活难以自理,成年后招四川人杜明海入赘。吴志坚的继父在暮年时精神失常,屡屡离家不归。
谢天琴出生在仙游县城,但家境同样不好。父母均是盲人,谢天琴是家中老大,下面还有一妹一弟。
吴志坚和谢天琴都是各自家庭中惟一的大学生。谢是老大,吴则是惟一的儿子,这意味着他们成家之后,须承担照顾老家人的重任。
大学毕业之后,吴、谢两人各自分配至福建省南平市工作,吴在南平铝厂,谢在南平铁路中学。他们经人介绍相识,之后恋爱、结婚。
作为谢天琴的同事、好友,马丽华(化名)一开始就不赞同这桩婚事。在她看来,既然是经人介绍找对象,谢天琴应该找个家庭条件好一点的,“结果找了一个还不如她的”。
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,早在结婚之初,吴谢宇尚未出生之际,谢天琴就在写给丈夫的书信中流露出担忧。比如,她在1994年1月14日的信中这样写:
“你有可能长久地离开我,我好无可奈何,人生太多的无奈,谁人道得清楚?认命是每个人的选择。”
有一次,由于吴志坚晚上10点还没回家,谢天琴就写信怒斥。
事实上,儿子出生那天的日记,几乎是谢天琴仅有的流露出喜悦心情的一篇,其他多充满负面情绪。丈夫在世时,她焦虑;丈夫去世后,她悲伤。
1995年,吴志坚调到南平铝厂在福州马尾的分厂,也是这一年,南平铁路中学撤销,谢天琴转至福州铁路中学(2003年更名为福州教育学院第二附属中学)任历史教师。一家人从南平搬到福州,住进谢天琴单位的筒子楼。2000年,又从筒子楼搬到了学校新盖的职工楼,由于资历浅评分低,谢天琴只分到一套位于一楼的两室一厅。后来,在这套房子里,母子俩一直住到案发。
马丽华还记得,吴谢宇小时候,后来得精神病的姑姑曾来福州照顾过他一段时间,当时这个姑姑还是正常的。
2023年4月,南方周末记者曾赴仙游的一家民营精神病院,通过监控视频,看到了在此住院多年的吴志梅。
吴谢宇一家所住的楼房,位于左边第一层。(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/图)
“不可理喻的疑病症”
作为同一个门洞的邻居,马丽华是看着吴谢宇长大的。据她介绍,吴谢宇小时候是个“药罐子”,他先是患了一种皮肤病,后来又得了哮喘。有一次学校组织旅游,吴谢宇被酒店房间的地毯引发哮喘,谢天琴抱着他过了一夜。
在看守所写给舅舅的信里,吴谢宇提到:他小时候脖子上长了一种“很脏很难看”的东西,“我幼儿园时最深的记忆,就是因为我脖子上长的这东西而被嘲笑、疏远、看不起”。
读小学时,吴谢宇的皮肤病好了,哮喘又紧随而来。他在信中对舅舅称,自己被哮喘“折磨的(得)死去活来”,并认为这对他后来的人生态度造成很深影响:“我性格中那根深蒂固的悲观、消极、绝望的负面因子,恐怕就是哮喘在我心里种下的。”
马丽华说,不论是皮肤病还是哮喘,谢天琴都给吴谢宇吃中药,从他家门口走过时,经常闻到中药味。
据吴谢宇北大一位同宿舍同学回忆,吴谢宇的身体“不是很好”,在宿舍做俯卧撑,“第一下做完他就喘得非常厉害”。
在马丽华看来,谢天琴并非像传闻的那样是个“控制狂”母亲。相反,她认为谢天琴作为一名教师,很有涵养,也懂得照顾儿子的内心感受。她举了个例子:有一次,谢天琴买了鸽子要给儿子吃,她不敢杀,就找生物老师帮她杀,“生物老师来了后,她说你等等,我去问一下儿子,儿子同意了,她才让杀”。
不过,上述旁听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吴谢宇在二审法庭上曾提到小时候的一件事:他母亲不喜欢有人到他家里,有一次,他把同学偷偷带回家玩游戏,结果被母亲撞见,母亲很生气,但没有打骂他,只是扯自己头发,打自己耳光。他当时觉得很可怕,一辈子都记得。
根据吴谢宇在逃亡期间所交女友刘虹(化名)的证词,在与吴谢宇同居期间,她曾发现吴谢宇有一次拿棍子打自己的腿,“打得还挺重的,我问他怎么了,他说他小时候他的爸爸就会这么打他,锻炼他的抗击打能力。他的腿上还有一小块疤痕,他说是小时候做错事情被他爸爸烫伤的”。
上述旁听人士介绍,二审法庭上,吴谢宇也提到小时被爸爸烫伤一事,因为腿上的疤痕,他都不敢穿短裤到外面去。
对于吴谢宇所说的上述两件事的真实性,马丽华都表示怀疑,以她对谢天琴和吴志坚的了解,认为两人都不会做那样的事。
2010年1月3日,吴志坚在老家去世,年仅42岁。和自己的父亲一样,他也罹患肝癌,从查出病到去世,仅有两年时间。马丽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谢天琴曾跟她说过,吴志坚是“战战兢兢”地活过了40岁。
吴谢宇写给舅舅的信中说,由于哮喘,自己发展出了“不可理喻的疑病症”:“只要我的身体哪里出了一点毛病,有了一点小不适,我就立刻警铃大作紧张恐惧,是不是我得了什么大病了,现在征兆只是刚刚显现,很快我的身体就会彻底垮掉,我就会像爸爸那样死去?”
马丽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在吴志坚患病期间,吴谢宇“懂事了”,更加努力学习。他的学习天赋也很快兑现。
不过,吴谢宇的自卑感没有因学习成绩好而消除。在给舅舅的信中,他认为自己只是一部“考试机器”,“除了会考试之外一无是处”,即便是其最擅长的考试,他也认为“别人一想考就能超过我”。
但吴谢宇同时又认为,考试是他对父母惟一的意义:“幸亏我活在应试教育体系里,而我又恰好很擅长读书考试,在这体系里我考了第一名就万事大吉了,同学羡慕老师喜欢爸妈为我骄傲,我用这第一名就足以对爸爸妈妈有意义,足以为爸妈争光,足以获得各种荣誉,足以掩盖我其他问题……”
2009年,吴谢宇以福州市第二名的中考成绩考取了福州一中——福建省最好的高中之一。在一审法庭上,吴谢宇本人曾提到此事,说父亲当时非常自豪。“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,”他哭着说,“然后半年之后他就死了。他死之后,我期中考试考了第一名,但没用了——我考多少第一名都没用了。”
多名同学的证词中,均称谢宇性格偏外向。马丽华说,当年吴谢宇参加北大自主招生面试,谢天琴因为不好请假,是自己陪着吴谢宇去北京。她记得,有一次到餐馆吃饭,不大一会功夫,吴谢宇就跟服务员聊上了。
大姑的两句话
吴谢宇在其所写的第一份自述书里称,父亲的去世,是影响他和他母亲的一个“关键的转折点”,从那时起,他“一步步踏上了自我毁灭的不归之途”。
吴志坚临终前一个多月,其母亲发现回天无术,决定把他接回仙游老家送终。从福州到仙游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,那一个月里,每逢周末,谢天琴都会带着儿子看望丈夫。
2010年元旦假期,谢天琴与吴谢宇一起回仙游待了两天。第三天,他们返程到家后,又被通知回老家——这天下午5点左右,吴志坚去世了。
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,成为吴谢宇“永远的遗憾”。这很大程度上缘于大姑讲给他的两句话。一句是:“你爸走得很痛苦,他一直喊疼”,一句是:“你爸走之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,小宇小宇”。
吴谢宇由此认为,是自己害得父亲“死不瞑目”,后悔元旦回老家那次只知道“背历史书来准备期中(终)考”,没有和父亲多说说话。
一审判决之后,面对澎湃新闻记者,吴谢宇大姑承认自己当年曾对吴谢宇说过上述话。
在写给大姑的信中,吴谢宇也提到了这个细节。按他所写,大姑是在他回到老家之后,在他妈妈在场的情况下说那两句话的。他写到,听完这话之后,他的大脑“立刻开始自动运转起来”——当想到父亲“死不瞑目”时,他产生了一种无法想象的罪恶感。
在写给姨妈的信中,吴谢宇说大姑的那两句话,让他“觉得我这一生就在那一刻结束了,跟着爸爸一起死了”。
在一审期间写的自述材料中,吴谢宇还称,以往他只是在想象“死”,而在亲眼目睹爸爸的“死”之后,死亡对他而言已经“实体化”。他不断让自己相信“爸爸在那里等着我”,因为只有这样,才不至于失去一切希望。
他搜集一切有关“人死后去的那个世界”的描绘,渐渐坚信死亡不是终结,而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。“死亡并不可怕,这只是回家。”
在写给姨妈的信中,吴谢宇曾描述过父亲当年下葬时的场景:
“……你还记得吗,那天在火场外面奶奶大姑你们哭着用仙游话喊着:‘阿坚,跑,跑啊,别待在里面,跑回福州去,跑回马尾去,跑回度尾去,别在里面,里面烫啊……’你们一遍又一遍的喊着,我呆呆的听着,那时我似乎真的产生了幻觉,我好像真的看到从那高高阴森森的火炉之中伴随隆隆声,似乎还真的有一股无形又无比熟悉的气息升上空中,遁入无形,那一刻我对自己说:‘是的,我爸没有死,我爸逃出来了,他会再回来的,我能再见到他的’,从那一天起,我天天在等着他回来,我天天盼着爸爸回来我和妈妈身边……”
杜明海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,吴志坚火化时确有吴谢宇所描述的情况,这是当地一种丧葬风俗。
马丽华还记得,吴志坚去世后不久,有一次她在宽慰谢天琴时,谢说,儿子告诉她,“爸爸没死,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们。”马丽华当时一愣,“我说他是不是着了什么魔了”。
“我感觉我不会生活了”
按吴谢宇在自述书中所说,父亲的死对母亲是一个“毁灭性”的打击。谢天琴经常失魂落魄地问他:“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,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?是不是不应该让那个胡庸医生给你爸做手术,是不是后来不该送他回老家?”
谢天琴的日记表明,至少在吴志坚去世后两年间,她一直未能走出悲伤,甚至一度有轻生之念,其中,她在2011年9月27日的日记中这样写:
“……志坚,你的死给了我太大的震动,失去了爱人,一个女人的生存变得如此艰难,尤其是精神的,这是任何的物质所无法弥补的……只是心有牵挂,不放心我们的儿子,我才不至于很快放弃生命……”
吴谢宇在自述书中提到,父亲去世以后,母亲除了悲观,还曾陷入自我封闭,对朋友也避而远之:
“……马老师来敲门时,我妈会一下子把电视声音调低,然后跟我做个嘘的手势叫我别出声,假装家里没人……她经常给我抱怨,说那几个人好烦,整天敲门打电话来打扰我们。还会说她与她们以前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。这一切,让我觉得,她似乎没把她们这些十几二十年的老相识当朋友。”
马丽华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,谢天琴确有上述情况。她说,由于谢天琴不爱接电话,自己若有事,通常直接去家里找她,有时明明亮着灯,却叫不开门。另外,就算开了门,谢天琴也从不会把她让进屋里,就站在门口说。
谢天琴有严重的“洁癖”。按吴谢宇大姑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的说法,吴志坚生病时,她去照顾,结果谢天琴不让她在家里住,她只能住楼上朱老师家。另外,吴志坚家有三个座位,每个人都对号入座。吴谢宇大姑当时不知道,刚要坐下,被当时还是小孩的吴谢宇阻拦,说不能坐。她认为,吴谢宇肯定是受谢天琴影响才这样。
马丽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谢天琴很要强,吴志坚生病,她从来没对外说。马丽华从旁知道后,曾和丈夫去探望,结果都到医院了,谢天琴却不告诉他们在哪个病区,让他们回去。
谢天琴在一篇日记中提到,由于不想欠人情,她曾经为马丽华给吴谢宇的一个过年红包纠结不已,问死去的丈夫自己应该如何处理。
谢天琴的日记中,还记载了她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心理活动:
“心里实在郁闷:今天窗户下停了三辆车,包括马老师的车,看来这个日子是没法过了。我恨所有的人,大家都要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。所以,一整天都在高度紧张中度过……”
在另一篇日记中,谢天琴承认自己“心理不太正常”,并再次流露出轻生想法:
“失去了你(指吴志坚)我感觉我不会生活了。……根本无法很好地做好任何一件事,我已经对自己失去所有的信心。……每一件事做之前要犹豫很久,做之后要后悔。
“志坚,我也知道我心理不太正常,需要看心理医生,但我知道这些病症的成因在于你的离去。
“志坚,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你!现在的我无法正常了,除非跟随你而去。志坚,我困惑,我该不该去找你,你会等我吗?”
值得一提的是,与在自述书中指出母亲因父亲去世难过相反,一审开庭时,在被自己的律师问及父亲去世对你母亲有什么打击时,吴谢宇却否认这一点,“她只是有些悲伤,我妈妈的一切表现都是完全正常的”,“是我自己过度解读了”。
吴谢宇甚至在自述材料中称,他写自述材料“内心最深处最根本最强烈的动机”,是为了“告诉大家‘我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、最好的老师……’”,“我妈妈是绝不能被怪罪的,一丁点都绝不行的!”
“落在水中却不会游泳的人”
吴谢宇在自述书中称,父亲去世之后,他“发誓要把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妈妈身上,尽我一切所能给她快乐”。
他称,自己在家时,就和母亲越来越多地说话;不在家时,则每天都会给母亲打电话,每次至少是聊十几分钟。
多名高中和大学同学均证实,吴谢宇经常与母亲通电话,一般是在晚上。《南方人物周刊》引用吴谢宇一名高中同学的话说,其不止一次看到吴谢宇在给母亲打电话时哭。
马丽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吴谢宇曾跟她说过,如果以后出去玩,请她带上妈妈。谢天琴生前也曾对她说过,儿子很懂事,经常开导自己。
不过,开导母亲似乎是吴谢宇难以完成的任务。在写给姨妈的信中,吴谢宇称,父亲死后,他觉得“更没法和妈妈说任何心里话了”,因为“不管说什么我都怕惹妈妈伤心”,而“越不说就越不知怎么开口了”,他和妈妈之间“筑起了一堵越来越厚的心墙”。
吴谢宇开导母亲的另一种方式,是更加努力地学习,通过取得好成绩让母亲开心。
按吴谢宇在自述材料中的说法,一直到高三上学期,他的学习成绩基本都是年级第一。但是,到了高考冲刺阶段,他的身体却出了“致命问题”。他这样写:
“我开始出现心慌、心悸、心绞痛,甚至出现‘濒死感’,我一次又一次觉得‘自己马上要猝死’了。妈妈带我去医院检查,结果是‘左心房窦性心律不齐’,医生说不是大问题,但我不相信,我感觉‘我心脏快报废了,我也许很快就要猝死了’。”
“心脏出问题后,我精力大不如前,考试都会头晕、耳鸣、注意力很难集中,排名开始下滑。高考我才考了670分,省里才排114名,幸亏之前已有自主招生60分才上了北大。高考考砸,我对自己极度失望,我觉得我输掉了此生最大的战役。”
吴谢宇的一位高中好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上大学后,吴谢宇曾跟他说过,自己高考考得不好,如果发挥正常,本可以去北大光华管理学院。
吴谢宇在写给姨妈的信中说,直到弑母之后看了母亲的日记,他才知道母亲原来对他考上北大感到很骄傲。
高考结束后,吴谢宇住院了,姨妈曾去照顾他。多年以后,吴谢宇在写给姨妈的信中说,其实当年他的心脏并没有大问题,他是得了“疑病症”,并且到了“不可救药的地步”。
考取北大之后,吴谢宇的学习成绩仍很优秀,其大学班主任在配合警方调查时说,吴谢宇从大一到大三上学期,学习成绩在全班排第二。即使在北大同学眼中,他也是一个“学霸”。
然而,吴谢宇却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,他认为,自己没得第一名,母亲会失望。
在大学期间,吴谢宇仍像高中时一样,每天与母亲通电话,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各种事情,希望能让她开心。但母亲的反应让他心痛,他在自述书中这样写:
“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对这一切的隐藏在强颜欢笑背后的兴味索然。有时候甚至会说:‘你不用管我的,我以后也不要你养老,你要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,你看看你爸,就是因为整天为老家的破事操心,心理负担太重,病才不好的。’听到这样的话,说实话,我非常的心寒心痛,最痛苦的莫过于你最爱的人教你别再去管她再去爱她了……”
“……这样不断地尝试,说实话我也渐渐疲累,心里感觉发自深处的疲劳,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能量丰富的人……我感到越累越恐慌,觉得我与妈妈都像是落在水中却不会游泳的人,拼着命相(想)救对方,却在徒劳无望的挣扎,越陷越深,最后一步步走向绝路。”
吴谢宇在写给舅舅的信中称,自己从小就不懂得怎么和人沟通交流,他一直以来有很多困惑和疑问,但从来不懂得去问亲友,“总是一个人去书本、小说和电影里找答案,然后就一个人憋在心里想”。
在写给姨妈的信中,吴谢宇也表示,他“彻底沉溺在虚构的世界里,甚至到了虚实不分、真假不分的地步”。吴谢宇在信中提到了多部虚构作品,如电影《致命魔术》、小说《盗墓笔记》、戏剧《牡丹亭》、希腊神话故事皮格马利翁、小说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等。
父亲去世之后,吴谢宇更加自闭。他在写给舅舅的信中称:
“我总在疑心,别人家里都有爸爸,而我爸爸死了,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们孤儿寡母了,于是我心中就算有再多疑虑也不敢去问了,我心中哪怕有再多痛苦也不敢去找任何人试着倾诉哪怕一句了,因为我总疑心恐惧:‘只要我展现出了一丁点脆弱、不强大,所有人都不仅不会同情我们帮助我们,反而只会看不起我,看不起我爸爸,看不起我妈妈’。”
吴谢宇还写道:“妈妈估计也是和我一样太好强太怕被人看不起了,毕竟我们现在没有爸爸了,我们现在是孤儿寡母了。”
谢天琴2011年10月9日的日记中,曾提及想问马丽华一个问题:
“……我至今无法得知,我这样的人该不该活着?刚才19时多,我从办公室回家的路上碰到马老师她们散步,就与她们一起散了一会,聊了一点事,但一直未敢启齿询问‘该不该活着’的问题的答案,这样悬而未决的问题将一直围绕着我,使我不能快乐。”
十多年后,当看到谢天琴上述日记时,马丽华呆住了,她说自己完全没想到谢天琴曾悲观到如此地步,更不曾想到对谢天琴来说,向朋友开口求助会这么难。
“戒色”失败
根据吴谢宇的自述材料,上大学之后,他在高三时曾有过的“濒死感”又反复出现,他因此产生了自杀的想法。根据吴谢宇的大学舍友的证词,吴谢宇曾有两次半夜自己去校医院的经历,一次是由于哮喘,一次是由于心脏问题。
一审法庭上,吴谢宇提到父亲的死与他产生自杀念头的关系:
“如果他(父亲)能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,就会留住我们(指留住吴谢宇母子在老家),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。所以我认为我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,如果我不知道,那我就要自己来。所以我决定自杀。”
根据吴谢宇的自述,他产生自杀的想法,还与“戒色”失败有关。他向警方供述,小学三年级时,他因为在父亲笔记本电脑上看到一部色情电影而染上“手淫恶习”。
吴谢宇说,自己曾屡次尝试克服手淫,但一次又一次失败,这让追求完美的他痛苦不堪,觉得自己“配不上任何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”了,为此甚至想过“自宫”。
吴谢宇供述,大二时,他曾在网络上接触一个“戒色吧”,学习“如何用一种系统的方式来除手淫”,他总共坚持了四十多天,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:
“这一次的失败让我觉得我自己的意志力是如此的薄弱,我觉我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,这一次的失败也对我产生关键性的影响,是我后来萌生轻生念头的导火索。”
按吴谢宇自述书里的说法,上大学后,因为一些“关键性事件”,他与四位高中好友的友情也出了问题,导致“再也回不到从前了”。其中,他与黄姓同学疏远的“关键性事件”,是对方在大学时曾到学校找他,两人在宿舍阳台上“彻夜长谈”。之后,吴谢宇就认为无法与之“深入沟通”。
黄同学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,他确实曾在大一国庆假期时到北大找过吴谢宇,那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,当时他在吴谢宇宿舍住下,两人确实聊到很晚。不过,黄同学不记得那次谈话有什么重要内容,甚至很难回忆起具体聊了什么。他也没有感觉到那次见面之后与吴谢宇有所疏远。在他看来,高中毕业之后,由于不在一个大学,朋友之间疏于联系也是正常的。
然而,吴谢宇的感受似乎完全不同,他在自述书中称,在与朋友们疏远后,自己“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孤独与绝望当中”。
吴谢宇在自述材料中所称,到大三上学期,父亲去世5年之后,他终于把自己逼到了一个“临界点”:
“我心中‘生的乐趣、生的动力、生的意义’降到了极低水平,而‘死的理由、死的念头、死的冲动’已壮大到极强的地步,‘生的力量’已被‘死的力量’彻底压倒。从小,我就天天问自己哈姆莱特那个沉重的问题:生存,还是毁灭?到这一刻,我告诉自己:‘是时候了’。”
据《三联生活周刊》报道,吴谢宇的大学同学称,本来很自律的吴谢宇,在大三时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在寝室里看网络小说,晚上不睡,早上不起。
根据大学班主任及同宿舍同学的证词,到大三下学期时,吴谢宇曾出现各种反常行为:
他在床铺周围装上了床帘,“回到宿舍就喜欢一个人躲在床上拉起帘子,大家都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什么”。
期中考试他有数门课程缺考,学院为此给他发出了“学术警告通知书”,吴谢宇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。
出事前一个多月,吴谢宇很少在学校宿舍住,他对外声称他父亲到北京工作,他去父亲那边住。
此外,7月初吴谢宇放假回家的时候,把个人物品收拾干净,连被褥都打包带走,“给人的感觉是他好像不打算回来住了”。
“我死了妈妈怎么办?”
根据吴谢宇的自述,2014年下半年,大三上学期时,他每周都会跑到北京一座大厦的18层,原因是张国荣就是从香港文华东方酒店的18层跳下去,他想“像哥哥一样,一步跨出去……就能到那个世界去找爸爸了”。
他最终没有跨出去,自述材料中如此解释:
“每次我都在窗口前久久呆立,最后都还是没有跨出去,因为自从爸爸走后,我在学校住校每天晚上十点都要给妈妈打电话,雷打不动,这电话才是我一天中最重要的事,比读书考试还重要一万倍。现在时间到了,我要给妈妈打电话了,所以我还不能死,我死了妈妈怎么办?”
他在自述中还说,自己曾想过与妈妈一起自杀,但是,如果这样做,他就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:
“如果我告诉了妈妈:妈,我们一起(离)开这个世界,去那个世界找爸爸吧,我觉得,妈妈会无比的痛苦和愧疚,她会觉得是她没有教好小宇,没有带好小宇,才让我竟会有这般消极、阴暗、极端的轻生念头,她会觉得对不起爸爸,她还会对我无比失望,我不要她痛苦,我更绝不要她对我失望!我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对她说这一切。”
在自述材料中,吴谢宇多次提到害怕母亲对自己失望。在一审庭前会议上,他说,事发前自己曾经想过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求助,但因为害怕妈妈失望而放弃。
在一审期间所写的自述材料中,吴谢宇称,2015年初,他确信了三件事:他即将死去,猝死或者自杀;如果他死了,妈妈也将自杀;妈妈即将自杀。
吴谢宇称,这三件事都“无可救药、无法挽回、无可更改”。他推测,摆在自己和妈妈面前的,只有三条路:他死在妈妈前面;他和妈妈一起死;他死在妈妈后面。
吴谢宇称,当时有三个故事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,告诉他只有第三条路才是最后的选择。第一个故事是电影《盗梦空间》里,女主角与男主角通过在梦中卧轨自杀回到现实世界;第二个故事是小说《嫌疑人X的献身》,男主角决定要为自己深爱的女人不惜杀人;第三个故事是一个患了癌的自闭症孩子的母亲,由于担心自己死后孩子无人照顾,她用枕头闷死了孩子,然后上吊自杀。
“既然我和妈妈都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,都只想去那个世界找爸爸了,那,就让我来做吧,我先让妈妈走,然后我再走。”吴谢宇称,“这念头一产生,我吓坏了,但,我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的想、一遍又一遍的‘推导’,只觉得我们已无路可走,我们只有死路。”
“人生的最后一场大考”
在决定弑母之后,吴谢宇开始着手准备。根据他被抓当天接受审讯时的说法,为了不让母亲受到肉体上的痛苦,他曾通过网络寻找方法。
审讯笔录中记载:
“一开始我有寻找过用毒药,因为我之前有看小说里面说到有些毒药可以一下就让人死亡,可是通过网络的资料发现,根本没有这样的毒药;之后我又去找类似于武功中的‘手刀’击打人体的颈部后也能让人瞬间丧失意识,可后来发现这也是扯淡的。”
后来,吴谢宇通过查阅大量资料,认为人的后脑有大量神经,通过大力击打,一次就足以让人失去意识。他最终决定通过这种方式杀害母亲。此外,他还网购了一整套刀具,目的是杀死母亲后,再割下她的头。“我那个时候觉得人死亡之后是有灵魂的,人的灵魂都是集中(在)人最重要的部位头部,所以我当时就说将我母亲杀害之后将她的头留下来。这样我母亲的灵魂就能跟着我。”
在一审判决中,法院认为吴谢宇为实施故意杀人犯罪,经过长时间预谋、策划,主观恶性极深,犯罪手段残忍,其杀害母亲的行为严重违背家庭人伦,践踏人类社会的正常情感,罪行极其严重。
2015年7月10日,吴谢宇迎来他“人生的最后一场大考”——杀死母亲。
按照他在法庭的说法,这个日子是他精心选择的,不仅因为母亲这天开始正式放暑假,还因为这天是他生日(10月7日)倒过来的日子。
7月10日下午,谢天琴去学校参加闭学仪式,吴谢宇去“柴火间(储藏室)”把提前购买的“工具”拿了上来,摆在了房间里。按吴谢宇在庭审期间所写自述材料中的说法,直到这一刻,他还期待父亲“显灵”来阻止他。
“我呆坐着,等着爸爸阻止我,我在心里面最疯狂对爸爸吼着:‘爸,你看到了吗?已经到最后时刻了啊!真的要未(来)不及了啊!……只有你能阻止我,只有你能救我和妈妈了啊!要没时间了啊爸!”
吴谢宇称,他爸爸没有“显灵”。他呆呆地等着,直到妈妈上楼的声音在楼下响起。
“现在,是真的未(来)不及了,一切都结束了。我别无选择了,我无路可退了,我只能做这件事了,我只能带妈妈一起走了。”
7月10日17时许,吴谢宇在谢天琴转身换鞋之际,用哑铃杆砸向了她的后脑。
母亲倒地之后,正好面对着吴谢宇,他害怕母亲知道这件事是他做的,慌乱之下,他继续拿着哑铃杆朝母亲的头部用力砸了七八下。
因为不敢去看谢天琴的眼睛,吴谢宇用提前购买的透明胶将她的头部捆了起来,以此遮挡她的目光。根据现场勘查笔录,吴谢宇还在谢天琴面部放了一个锅盖。
吴谢宇还买了三个摄像头以及一个红外报警器,三个摄像头分别装在他房间、母亲房间和入户门口。
吴谢宇对审讯人员称,装在入户门口的摄像头和报警器,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知道有没有人发现,方便他计划下一步。
一审开庭时,公诉人专门问吴谢宇为何要在入户门口装摄像头和报警器,吴谢宇确认,他是为了观察案发现场能否以及何时被人发现,发现时他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。不过,公诉人没有问吴谢宇装另外两个摄像头的目的。
按吴谢审接受警方审讯时的说法,装在他卧室内的摄像头,是希望看到母亲的尸体能够“羽化消解,登上天堂”。此外,他还想观察他妈妈的尸体“是否有动静”,“如果高度降低了就有可能羽化了”。不过他承认,自己“没有看到任何变化”。
至于装在母亲房间的摄像头,按吴谢宇接受审讯时的说法,目的是为了“看一下我妈和我爸的灵魂会不会回家”。
有媒体曾报道称,吴谢宇将母亲遗体层层包裹起来制作成“木乃伊”。但根据审讯笔录及一审判决书,吴谢宇没有包裹遗体,而是将遗体移至他那间卧室的床上后,在遗体上覆盖床单、被套、衣服、塑料膜等物,共计75层。覆盖物中间还放了活性炭包、冰箱除味剂、除湿剂等,防止遗体腐败。
杀害母亲的当晚,吴谢宇入住了离家约两公里的一家酒店。晚上入住酒店,白天则返回家清理现场,一共持续了二十多天。
“如果我死了,你怎么办”
弑母之后,吴谢宇没有自杀,而是选择逃亡。在自述材料中,他表示从妈妈离世的那一刻起,自己一下“顿悟”了:
“那个世界根本不存在!这个世界才是唯一真实的世界啊!人死了,就没了,永远消失了,根本不会去什么那个世界!爸爸不显灵,他没有现身阻止我,根本不是我以为的‘爸爸默许我这么做啊’!”
在被抓之初接受审讯时,吴谢宇说,杀害母亲之后,自己有三个打算:
“第一是自首,但自首的可能性只有20%;第二是自杀,大有(约)占40%;第三是因为还没有体验过爱情,我想在自杀前跟女生谈一场恋爱,但因为时间有限,想到通过嫖娼感受到性的快感,这种想法也占40%。”
吴谢宇表示,第二种和第三种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进行抗争,最后第三种想法占据了上风。
据一审判决书记载,从2015年12月至2016年1月下旬,有6名性工作者曾向吴谢宇提供服务。根据一名性工作者的证言,她感觉吴谢宇与其发生关系时,享受的并不是性,而是“那种征服的感觉”;另一名性工作者表示,感觉吴谢宇有暴力倾向。
到达上海后,吴谢宇与一名叫刘虹的性工作者谈起了恋爱。根据刘虹的证言,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后,吴谢宇对她很好,他们相处融洽。刘虹还称,吴谢宇比较闷,几乎不出门。她记得,有一次23时左右,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时,吴谢宇突然哭了,而且哭得挺伤心。吴谢宇告诉她,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,会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。
同样根据刘虹的证言,2016年2月3日,农历腊月二十五,她从郑州回到河南永城老家,准备过年。当天23时,吴谢宇给刘虹打电话,称因想去永城找刘虹。刘虹很惊讶,劝他不要来,但吴坚持要去,说话的声音变得哽咽。
次日,吴谢宇赶到河南。刘虹回忆,2016年2月5日,她与吴谢宇住在永城东方明珠大酒店内,当天吴谢宇显得很激动,数次表示要带她去“最幸福的地方”,“过最幸福的生活”,还流着眼泪哽咽地问:“如果我死了,你怎么办?”
2016年2月7日,刘虹再次到酒店时,发现吴谢宇已经不辞而别,地面散落着电脑、手机等数码产品砸碎的碎片。
据吴谢宇在一审庭审时所说,之所以砸掉电脑,是因为里面储存大量黄片,他不想让世人看到那些“肮脏的东西”。事后他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“非常的可笑”。
在被律师问及毁掉这些东西是准备逃亡还是准备自杀时,吴谢宇答:“都有,我还没确定,但是前提是我先把它们毁掉,我的想法就像黛玉葬花、黛玉焚诗一样,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立刻从小说和电影中找到一个人。”
2016年2月6日,农历腊月二十八,舅舅收到吴谢宇的短消息,称他和母亲将回家,要舅舅去火车站接他们。然而,舅舅等人去了之后却扑空,与吴谢宇也联系不上。
马丽华说,那天晚上差不多10点,吴谢宇的舅舅和姨妈敲开了她家门,问是否听说谢天琴陪儿子美国留学一事,她说没听说,吴谢宇姨妈就说“坏事了”。
春节之后,多名亲戚报警后进入谢天琴住处,确认她死在家中。
据一审判决书,吴谢宇弑母之后,曾以母亲的身份和赴美留学的名义,先后诈骗亲戚和父亲朋友共计144万余元。
在向亲友“借钱”的过程中,吴谢宇展示出了自己的高智商,他一人分饰两角,通过社交软件与亲友沟通,一会儿是吴谢宇,一会儿是谢天琴。他用母亲的手机只发短信,从不接听亲友的电话,由于谢天琴平时也不接电话,所以并未引起亲友的怀疑。
在写给姨妈的信中,吴谢宇称,他谎称母子去了美国,实际上他连自己都骗了。吴谢宇表示,那段时间他拼尽全力给自己洗脑:“是的,我和妈妈就是在美国过着全新的生活,我和阿姨他们说的,不是假的,是真的发生了!”
在2016年1月3日至6日,吴谢宇和刘虹还曾去香港玩了三天。一位曾借给吴谢宇钱的吴志坚同事据此认为,吴谢宇在杀母之后并没真正打算逃跑,否则他去香港后完全可以不回来。
事实上,谢天琴被杀一案之所以告破,恰恰缘于吴谢宇主动向亲友发短信。
吴谢宇在自述中称,在离开刘虹之前,他曾试图把身上最后的8万多元给对方。他表示,如果刘虹拿走,他就没有能力继续逃跑下去,只剩下自首或者自杀这两条路。但是刘虹没有收下那笔钱,他于是就重新考虑继续逃。
审讯笔录显示,吴谢宇先逃到湖南衡阳,并在那里认识了一名性工作者蔡某。在得知蔡某的小孩因没有钱无法上幼儿园后,他给了蔡某1.5万元。2016年9月左右,吴谢宇逃亡到重庆,先后在三家KTV上班做“男模”,并交了新女朋友。2019年4月20日,吴谢宇在机场送一位朋友时,被警方抓获。
吴谢宇在自述中称,在逃亡的那段日子里,自己如同“行尸走肉”——
“我让自己忘记‘我是谁、我做过什么’,我让自己以为‘我不是吴谢宇’。我躲了起来,我行尸走肉、浑浑噩噩了一天又一天,直到被警察叔叔抓住。”
吴谢宇称,他后来才慢慢意识到,当他陷入绝望时,母亲其实正在慢慢走出来。
马丽华说,在出事之前,她其实也感觉谢天琴的状态正在好转,“我跟她聊天,整个人的精神已经有变化了,讲话时的语气都比较轻松”。
2015年6月底,事发前不到一周,马丽华曾在操场散步时碰到谢天琴,后者刚带完一届毕业班。马丽华回忆,谢天琴那次还说,自己前几天回仙游时,给吴谢宇买了一双鞋,考虑到吴谢宇过几天回来,肯定还要去仙游看望外婆和奶奶,就没有把鞋带回来。
然而,吴谢宇再没机会穿上母亲给他买的那双鞋。
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 南方周末实习生 谢紫怡 郑佳妮